222 本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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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2本格

    真江仍旧穿着女酒保的衣物,虽然明显在体格上有所差异,但是因为上下围尺寸接近的缘故,并不显得松垮。只是纤细平坦的腰身,失去肌肉轮廓而显得柔软的肢体,使得原先绷紧的背心和短裤看上去就像是完全失去弹性,仅凭凸起的胸部和臀部挂起来似的,一旦有风吹过就会走。

    自从降临回路战役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以这个姿态出现了,她一如当时那般,和我对视的眼眸里,焦点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涣散,仿佛心不在焉一样。

    她一直以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形态寄生在我的身体中,从来没有和我分开过。我能从血液的奔流,知觉情报和情感在神经中的反馈,体内细胞的分裂,伤口的治愈,以及偶然爆的力量等等状态的变化中感受到她的存在,有时更会在失神的一刻听到如梦一般的呓语,分不清是她的说话还是错觉。尽管如此,再一次看到她以这种更真实的,将自我的独特具现而并非单纯借用他人躯壳的形态站在我的面前,仍旧让我感到心情澎湃。

    一时之间,我直勾勾盯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自行走上去,将她抱在怀里。噢,我的爱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

    真江没有丝毫抗拒地依偎在我的怀中,脸颊贴着我的胸膛轻轻摩擦。就算隔着潮湿的黑袍,我也能感受到那轻柔的鼻息在胸前滑过的温度,她就像是在汲取我的气味般呼吸着。

    身周的抑郁和阴暗,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温柔明亮起来。屋子中没有光,但是在我的心中,有一朵小小的烛火在摇曳。

    真江抬起头来,目光焦距在我的左眼上,我知道那里是一个狰狞的空洞,她的脸上却明显流露出赞叹和喜悦,指尖在着痴迷沿着那一圈轮廓滑过,轻轻探入其中,摸索尚未痊愈的肌理。刺痛的感觉,好似牵动了身上其它伤口,可是我能感受到真江的喜悦,如同黑色罂粟一样的爱意让我的大脑麻痹起来。

    “痛苦吗?”她温柔地问。

    “十分痛苦。”我说。

    “没关系吗?”

    我只是微笑着,将她额前的丝撩向耳际。

    “爱是痛苦,爱是奉献,然后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欢愉。这就是你爱着我的证据,我好高兴,阿川。”她呢喃着说,收回手,将自己的左眼挖出来,摊在手心中递到我的面前。

    我对这个交换仪式早已习以为常,对我们而言,这比交换婚戒更加神圣,更加充满血肉和真实,既是情感的,也是生命的祝福和见证。

    我将眼球轻轻捏起来,塞进空洞的眼眶中,细细品味着神经殖生和细胞结合时产生的痛苦。以此,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无比深沉地交缠在一起。怪异,诡谲,就像是这个身体和灵魂正在扭曲。但正是这种扭曲才区分出我们和世俗的不同,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与众不同的情侣。这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眼球好似抽搐一样上下左右翻滚,最终平息下来,将控制权交换给我的意志。突然间,我的头部好似要裂开一样痛苦,这种情况完全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并非产生了排斥反应,有什么信息从眼球神经处传达,在大脑皮层中挖掘出新的沟壑。

    我抱着头,不停挤压,紧闭着眼睛,似乎这样才能缓解痛楚。这剧烈而突然的痛苦甚至干扰了五官,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痛得叫出声来。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我的额头已经大汗淋漓。

    我还没有睁开眼睛,柔和的光就已经浮现在紧闭的眼帘中,好似涂上了一层橙红色的膜。不知道什么时候,壁炉里的木材燃烧起来,时而跳起噼啪作响的火星,火焰的热度驱散着空气中的潮湿和阴霾,残留的痛苦好似也被驱向遥远的地方。

    “这是什么?”我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

    “情,情报……”真江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缩在椅子里,双脚曲起来,被双手环抱着,身体轻轻摇晃,就好似坐在一个无形的摇椅中,“我在你的……身体里,重新构建,人格管理机制……神经同步回路。解析这个身体的记忆后,以我的理解方式重新整理,输送到你的大脑中……”

    她的说话方式和过去一样迷离,幸好我早已经习惯,虽然有许多专有名词无法听懂,但大体上的意思仍旧能够推敲出来。

    真江寄生在我体内的时间并非沉睡,在吸取了大量养分的同时,也获得了大量的记忆和人格资讯,这些资讯在受害人本体死亡后,以一种杂讯碎片的形态存在,在整理资讯碎片的过程中,在真江之下又诞生了更多的人格。为了管理这些突增的人格,真江重新构建了一个新的更有效率的人格管理机制。同时,寄生形态在我的身体中制造出一个神经同步回路,来传递部分人格和记忆情报,并利用我的大脑并行进行一部分情报的存储、运算和管理。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的理解应该和她的意思不会有太大的出入,而且,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即便是面向孩童的科普知识中也有过关于大脑潜力的介绍,最通俗的说法是,大脑只占人体体重的2%,但是却消耗了人体血液中约四分之一的氧气,普通人对大脑的使用效率只有7%,当然,对于使用效率的说法实际上并不完全正确,但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普通人对大脑的理解和使用距离极限还有很大的宽裕。

    在碰到富江之后,我在空闲时阅读过不少关于人格分裂的医学类专业和科普书籍,并由此产生出一种使用人格数量以及人格分裂的症状来判定大脑使用比例进行判断的猜想。

    简单来说,就是正常人对大脑的使用,只是为了维持人类的正常形态和行为的单一人格以及形成此人格的各种情报。这一部分对于整个大脑的极限效率和容量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人格分裂症会导致普通病人的思维迟缓,反应迟钝,但这或许只是因为这些病人用只能维持一个人格的大脑比例来维持多个人格,因此出现负荷过载的现象。若有那么一种方法,或者一个偶然,让每一个人格占据固有的比例,那么随着人格的增加,就会逐渐拓宽大脑的使用比例和效率。

    我不清楚这种猜想是否正确,但它的确可以解释“江”的存在。

    在未知的大脑部分中,或许存在着非人形态姿态下的运作信息,以至于“江”得以同时具备的“人”和“非人”的双重存在方式。但是,这也意味着,它的大脑和躯体结构形态和正常人类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很可能不是同一个有机物种。

    多人格增殖,以及能够对多人格进行有效的管理,充分表明在“江”的“大脑”中,对每个人格运作所占据的情报空间和效率进行了有序的划分。这也导致她的能力比任何已知人类都更加强大。

    同时,既然具备人类形态,以及正常人格,那么,套用计算机术语来说,这部分保存“人类形态的人格情报”的文件格式是正常人体大脑通用的,就像通用文档能够在不同的计算机中进行阅读和编辑一样,可以通过不同的人类大脑进行管理和运作。同时,因为这些外来人格情报并不占据本体人格在大脑中使用的空间和运算能力,所以不会干扰本体人格的存在。

    在真江通过眼球灌输到我的大脑的情报中,不仅有复数的人格情报,女酒保所了解的关于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黑袍法师和法术面罩的情报,还有她对自身人格结构的理解。

    这个具备人类和非人类双重形态的雌性生物的身体中,唯一在非人形状态下出现的“江”严格来说,并非是“人格”,而是一种生命最基础,最原始,最纯粹,最具备侵略性的生存本能,用草履虫来形容或许并不恰当,但是在它这个层面上,的确不存在情感和智慧。

    它在进化过程中并没有遵循大多数生物的道路,“江”这个本能并没有进入潜意识之中,或者说,它根本没有潜意识和表意识的分别,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智慧生命和独特生命的象征,“真江”这个主人格诞生了。“真江”具备固有的记忆、情绪、情感和智慧,但是,这个人格的存在更大程度上是作为“江”的补丁,“江”和“真江”虽然在功能上有着严格区分,分司其职,但是将两者看作一体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智慧生命。

    因为“真江”形态以本能“江”为主导,人格“真江”为补丁,因此她的行为模式有异于常人,对所有能够让本体获得更大生存几率的技巧和能力拥有难以想象的理解能力,同时,大部分精力专注于增强生存能力上,例如制造和管理人格,从而对不会导致生命危险的外在刺激反应迟钝。在受到生命威胁的情况下,能够挥乎常识的战斗本能。

    之后,也许是为了“江”自诞生的一刻起就拥有的某个神秘使命,或者是为了达成某个尚无法理解的目的,亦或者是为了强化自身的生存能力,环绕“真江”这个主人格,出现了更多的分人格。“真江”无法阻止分人格的诞生,因为那是一种本能,属于“江”的辖区,但是,“真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对人格进行定制和管理。

    面前的女人,是一个以“江”主,“真江”为辅,两者的结合为核心,无数分人格并行的存在。对于“江”来说,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具备了保存和运行它的分人格的条件,也就是说,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这个身体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了。

    我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在那双美丽深邃的眼眸中,深藏着令人自本能感到颤栗的恶意和黑暗。俗话说,鸠占鹊巢,这真是我如今状况的最好写照。但是,我却深爱着这样一个危险的生命,即便理解它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仍旧用感性和理性抗拒着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壁炉中的火舌轻轻抖动,四壁角落中的影子反而更加深弄了。真江摇晃着身体,一下进入光亮,一下沉入阴暗,就像羊水中的婴儿那般抱着双腿,啃着拇指,传来听得不甚清晰的神经质的呢喃。

    我站在这里多久了?好似一瞬间,又好似一个轮回。我觉得自己似乎想了许多,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身上的黑袍还是湿漉漉的,不停地朝地上滴水,但是伤口已经不痛了,气力也已经恢复。

    明明没有悲伤的情绪,可是不知不觉的,沿着脸颊出现润湿的感觉,我这才觉自己哭了。可是,无法理解,这并非是高兴,也不是悲伤的泪水。我觉得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的东西,可是,那对于自己来说是否重要,却完全回答不出来。

    我只是在一片空白的情绪中,走到真江的身后,抱住了她的身体,埋头在她的肩膀中,任凭眼泪就这么静静地流下来。

    我感觉到她就像安慰孩子般,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她的呢喃在耳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吟唱着熟悉的歌谣。

    “第一个词语是梦想,

    从沉睡中,

    把我内心的秘密悄悄地带出来。

    第二个词语是风,

    让我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

    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

    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第三个词语是希望,

    我在冰冷的夜里醒过来,

    有谁记得我的名字?

    有谁何时何地在守候?

    直到身体腐烂,遥远的未来……”

    在朦胧中,我似乎听到她的声音:不要哭,阿川,无论什么时候,我就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你。

    是啊,无论何时何地,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就算在遥远的未来,即便身体腐烂,也永远不会忘记彼此的名字。

    燃烧的木材出噼啪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迅逼近。意识从深深的大海中浮起来,在快要接近水面的时候,猛然向上一冲。似乎出“哗啦”一声,我打了一个激灵,用力把头抬起来。

    睡着了?蒙了灰尘一样的记忆在大脑中重组,一时间有些懵懂。

    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一周,燃烧的壁炉,跳跃的火光与阴影,这些景象渐渐和记忆重合起来。真江仍旧用那个幼稚的姿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当我回想在睡着之前生的事情时,却不能肯定那是真的,一切就好像是在梦中生的一样。

    我摸了摸左眼,眼球的确在那里,滑溜溜的,随着我的意志转动,若用力按下去,眼皮子底下也会亮起不正常的油滑色彩,隐隐作痛。

    可是,虽然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可是当时的情感,却像是融化在一汪清水中,再也感受不到了。就像是看着黑白无声的画面。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走到窗边,掀开帘布一角观察街上的气氛。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无论是精英巫师,巫师士兵,还是黑袍巫师,都用特有的步调于人群中穿梭。大雨沥沥,阴沉压抑,却没有紧张感,就好像在边缘地带生的战斗的后遗症并没有扩散开来。也许,这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有三名巫师士兵和两名精英巫师已经失去了生命。

    我起初有些担心自己的计划因为拖延了时间而泡汤,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实施的余地。自己竟然在这个时间紧迫的关头睡着了,真是不可原谅,我暗自提醒自己,这里是敌人的大本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松懈。若是自己失误的话,就会连累到同伴们。

    现在的情况不好也不坏,虽然敌人似乎没有进入戒严状态,但也没有预想中的混乱。只是这些巫师无知无觉,令人觉得他们有些反应迟钝。不过,也许是自己并没有睡太久,这点时间无法让“街道”的安全体系运转起来。

    我走到真江的身边,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她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当我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想摇醒她时,她却在那之前睁开眼睛,因为太突然了的缘故,真是吓了我一跳。

    “我要去面罩工坊,阿江,一起来吗?”无论是为了掩饰身份,还是为了临时增加作战能力,都必须拿到面罩。在夸克大伤元气的现在,如果缺少真江这个生力军,我没有信心能够成功逃离那个地方。如果返回荣格他们身边寻求帮助,所耗费的时间或许会错失良机。

    真江抬起迷蒙的视线,盯了我一会,轻轻点头,从椅子里跳下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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