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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惆怅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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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回到自家的小院子,开始捆绑摘下的蔬菜。

    母亲给了孙女一把茼蒿,小雨宸坐在板凳上,学着奶奶有模有样地捆绑着。

    母亲将蔬菜一把把分好,玉汝一一捆成了小捆。自家种的蔬菜,大多是一元一捆或是两元一捆,虽比菜贩子贩卖的蔬菜贵了些,那些注重饮食健康的人大多不会计较。

    小雨宸总算将一把茼蒿绑好,奶奶看着系成死扣的线绳,笑眯眯地说:“我的小孙女,你这把茼蒿的叶子都被你弄烂了,怎么吃呀?”

    “炒炒。”雨宸伸出小手做出炒菜的姿势,奶奶忍俊不禁地逗弄道:“宸宸,辣怎么做?”

    “哈哈。”小雨宸张开嘴,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奶奶又问:“甜呢?”

    她吧唧着小嘴,用舌尖舔舔嘴唇,然后歪着脖子羞赧地笑起来。

    玉汝笑起来,母亲说:“你看她这劲头,和你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妈,您又没见过我哥小时候的模样。”

    母亲笑说:“我没有见过也知道,我们刚来那会,他瞪着眼睛对我说,这个村后山上有狼,专门吃那些吃白食的人。你哥呀,滑溜着呢。”

    母亲的话让玉汝一阵心酸,母亲这些年来任劳任怨,她一心想把后母做好。在漫长的岁月里,母亲早已经把哥哥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其实,在自己的感情深处,也早已经把这个生性粗砺的哥哥当成了亲生哥哥。

    下午三点,玉汝拿起背包走出去,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下午三点钟,她要去几十米外的辅导小学,她已经在这个辅导学校工作了八年。

    她来到辅导学校,孩子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走进了教室。

    她来到教室,孩子们涌上前来,一一向她报道。

    她看过了每一张熟悉的脸孔,催促他们去领取属于自己的餐盘。

    这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教室里只能够容纳十二个孩子,而这十二个孩子都是性格迥异,每一位她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当她弄懂他们的感情,就可以像一位母亲一样让他们对自己畅所欲言。

    孩子们各自领取了自己的晚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满意足地吃起来。玉汝满脸慈爱地望着他们,小东北,小河南,小四川,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孩子,身处这个繁华的沿海城市,不会像大人一样感觉离家的惆怅,他们的世界里只有简单的快乐。

    玉汝没有发现小姜政的身影,她四处寻找,最终在学校门前发现了他。

    这个瘦小的孩子正在角落里默默哭泣,玉汝走上前,轻声询问:“政政,你怎么了?”

    他仰起委屈的小脸,伤心地抽噎,“同学们都说俺是从垃圾堆里拣回来的。”

    玉汝伸手为小姜政擦拭泪水,她看着孩子悲伤的模样,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个弱小的孩子,刚刚随爸爸从农村来到城市,他显的弱小而怯懦,每每受到孩子们的取笑。

    小姜政哽咽着说:“老师,俺不想让爸爸再拣垃圾了。”

    玉汝回想那个身体残疾的中年人,在这座城市里,除了这种卑微的工作,他还能够做什么?

    玉汝牵起小姜政的手,沉痛地叹息。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总有无数人要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要隐忍而沉默地承受着艰辛困苦的生活。也许,生活就好像金字塔,无数底层的人们托起了辉煌的塔尖,而有谁会在意被压在塔下的人是如何屈辱与无奈?

    在孩子幼小的内心世界,竟然对身份有如此强烈的意识,这是孩子的错吗?

    两个小时的辅导时间很快过去了,家长们陆续接走了孩子,玉汝缓步走出教室。她走过那条月光辉映的小径,听着草丛里的虫鸣,缓缓地来到后山脚下的家中。

    玉汝进到正间,振国妈正在忙着炒菜,小雨宸正在和振国开心地玩耍,她见到姑姑的到来,开心地抱起她的大腿,嗲嗲地喊:“姑姑。”

    振国妈见到玉汝手中的一桶酒,一边翻炒锅中的芹菜,一边惭愧地说:“玉汝妹儿,怎么好让你买酒呢?”

    玉汝未及说话,母亲从里间走出,将她拉进去。

    振国爸见到玉汝,忙下炕试图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母亲将他重新安置在炕沿上,对他说:“你们喝,我们娘俩是来看着你叔的。”

    父亲白了母亲一眼,来富叔咧开嘴嘿嘿地讥笑。

    玉汝走出房间,去了振国的小房间,雨宸和振国各拿一只玩具,哼哼哈哈地对打。

    她坐在床沿上,房间里再一次传来父亲和来富叔的争辩声。

    “王世昌,我这辈子最瞧不起的人就是你。”来富叔说。

    “我最瞧不起的人也是你。”父亲用洪钟一样的声音回敬道。

    “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你看看我猪圈里的老母猪,各个能下崽,你行吗?你养猪不下崽,养鸡不下蛋,老了老了,没脸没皮每天去山上打发时间。”

    “我去山上溜达对不起你老祖了?我那是造福子孙后代,没有山哪有水,没有水,哪有你?”

    老实憨厚的振国爸说:“叔,我们喝酒吃菜。”

    来富叔借着酒意卖弄地说:“你们这些外乡人,就知道个吃。一辈子辛辛苦苦就为了填饱肚子,真是冤屈。”

    振国爸说:“我们穷苦人也就图个温饱,没有啥要求。”

    振国妈将面端上桌,笑说:“喝碗面吧。”

    来富叔道:“我知道你们河南人不说喝面,你们讲吃面,你们这些外乡人总学我们本地人讲话,可你们怎样学,也还是外乡人。我们的脑瓜子里想的是体面,你们迫切想要的是解决温饱。”

    这话虽然尖刻,可是,从半醉的来富叔嘴中说出,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玉汝知道,来富叔对外乡人的嘲笑中,也满含着同病相怜的体恤。这个年过半百的人,因为酗酒,老伴与自己分居多年,一个人孤零零在山脚下养猪,他其实也如同一个漂泊的人。

    来富叔喝完一杯茶,振国爸又为他倒满茶杯,他并不喝茶,对振国爸数落道:“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外乡人,见了本地人就点头哈腰的,就好像你们天生比人矮一截。”

    振国爸憨实地笑着,不无惭愧地说:“叔,入乡随俗吧。”

    “你们再怎么随俗,也还是外乡人,你来村子九年了,家家户户都认识你,可他们还是叫你收破烂的河南蛮子’。”

    “我就是收破烂的河南蛮子。”振国爸并不把那样的称呼放在心上,脸上堆满疲惫憨实的笑容。

    父亲开口说:“振国爸,不能瞧不起自己,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挺起腰杆,这里人没有啥,拿着几个房改钱,就觉得自己腰大气粗了。”

    来富叔似乎有意与父亲打擂台,说道:“就是腰大气粗了,你不服气?你看我俩姐,我大姐从前病怏怏的,生病吃药还要琢磨老半天,现在不一样了,人家生病不去找医生,医生只能治病不能保命,人家去找神婆,神婆能让她长命百岁,我二姐活的更滋润,每天穿红戴绿,打扮的像个大明星,在小区公园里晃腰扭臀。”

    父亲沉吟道:“你俩姐加一起,不如玉汝她妈活的明白。人这辈子有钱是好,不义之财不可取。”

    来富叔向他嚷道:“怎么是不义之财?我姐花我妈的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把你妈逼的喝农药自杀,那就是大逆不道。”

    “我妈不是被逼死的,是享不了福愁死的。我姐要送她去养老院,那里有什么不好?”

    “你对不起你妈,你就对得起你俩姐。”父亲借着酒劲与来富叔呛起来。

    母亲道:“你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醉话,要说到天亮吗?”

    父亲听完母亲的话,下地穿上鞋子,来富叔却哭起来,“王世昌,你说我对不起我妈,你就是放臭屁。”

    父亲见来富叔流下泪来,不再与他争辩,“你对得起你妈,是我对不起你周来富。”

    “你这话说的对,你就是对不起我,你老小子,你见不得人的事,我活了大半辈子,不向人吐半个字。其实,是你对不起你妈,你知道你为什么对不起你妈。”

    父亲听了来富叔的话,脸色沉了下来,他不再争辩,抬起脚向外走去。

    静谧的月光辉映着小路,母亲搀扶着父亲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小路上碎石可见,路边的草丛中传出清脆的虫鸣声。一家人若有心事,一路沉默地走着。

    回到家中,父亲和母亲很快便睡去了,而玉汝却毫无睡意。一种惆怅的情怀萦绕心头。

    想到父亲与来富叔内心的凄苦,想到尚在狱中服刑的哥哥,玉汝的心情无法平静。

    哥哥已经入狱三年了,三年的牢狱生涯对哥哥意味着什么?他未曾亲历女儿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未曾听女儿甜甜地喊一声“爸爸”。

    三年了,父亲每每与来富叔喝酒,就会相互对骂,以此宣泄内心的愁闷。

    而来富叔呢?玉汝想到来富叔的命运,内心不免疼痛。

    因为房改,来富叔的两个姐姐缠着年迈的老母亲,要她将房子兑换成房款,送她去养老院“安享晚年”。老人沉默地忍受着女儿的不孝,与来富叔住到了山脚下,在凄凉的心境下,与来富叔生活了半年就喝农药自杀了。

    夜晚好静,静的只能够听到父亲粗重的鼾声和母亲时强时弱的“吹土声”。

    “城乡结合部”,这个隐形的“城市贫民窟”,让她的心情异常沉重。在无数外乡人眼中,这里的人们过着富足安逸的生活,可是,他们却无法体会这种生活中夹杂着的愁苦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