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情乱郊区 > 第11章 父子倾谈

第11章 父子倾谈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天庭小主播我和女主播的那些事娱乐玩童西游之问道长生一符封仙六零小娇妻都市小世界变身咸鱼少女圣神传承

一秒记住【笔下文学 www.bixia.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午餐过后,小宝离开,父亲靠在沙发上,略显几分醉意地说:“我要去山上转转。”

    母亲对有昌说:“昌呀,你和你爸去山上转转吧。”

    有昌疑惑地望着母亲,母亲笑说:“你爸现在是村里的山官,掌管‘冒山’和‘祈顶’两座山。”

    有昌问:“这工作从前不是由大队干部来负责吗?”

    母亲笑着揶揄:“你爸喝点酒去书记家的沙发上一坐,人家没辙,就给他腾出这个位置。”

    父亲起身,道:“这差事是死气白赖要的,我更要尽职尽责。”

    有昌随父亲走出去,父子两人肩并肩沉默地走着。父亲昂首挺胸,迈着阔步,过去,这姿势在有昌心里有些滑稽,可是,现在,他却感觉到父亲性情中刚毅的部分。

    父子两人走过一段路程,父亲说:“出伏了,天气凉爽了,再过个把月就渐渐转凉了,一年一年过的真快。”

    父亲像是在对有昌说话,又好像是喃喃自语。有昌看着父亲两鬓的银丝,突然感觉父亲已经老了。

    父亲又说:“宸儿长的真快,那时候,睡在你妈怀里,你妈摇呀摇,哼着催眠曲,她才肯合眼睡觉,现在,吃饱了,自己就睡着了。”

    有昌听着父亲的话,心底涌起一股酸涩的滋味,他问父亲:“我妈哼什么催眠曲?”

    父亲笑说:“你妈还能哼出什么小曲?嗷嗷睡,盖花被,花被里有个小刺猬,扎着宝儿不能睡。”

    父亲突然趔趄着显些摔倒,有昌忙伸手扶着他。父亲低头看见自己的一只脚被草扣子子勒住,恨恨地骂道:“哪个王八羔子净干坏事。”

    父亲用脚将草扣子弄断,有昌看到那条细细的草扣子,不免想到自己从前所做的那些混事。

    他对这种草扣子并不陌生,小时候,他时常会将小路两旁的杂草向中间撸起,绑成结实的草扣子,那草扣子被路两旁浓密的草丛遮住,路过的人就会被这种草扣子缠住,结结实实地摔个大跟头。

    他们走过一段路程,来到山腰下,一座伟岸的小山呈现在眼前,这座山上有母亲的坟地,父亲为母亲树了石碑,每年清明和入冬,有昌都会岁父亲来为母亲烧纸钱。

    父亲阔步走在前面,向山上走去。这座小山名叫“冒山”,山上遍地是沙石和青松,山名的由来据说是因为这座小山在一晚之间凭空出现,所以叫‘冒山’,不过最为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海水退却,这座小山从海底显露出地面,山上被时光打磨的光滑的鹅卵石便是最好的证明。

    太阳直射在身上,有昌的额头上涔出了汗珠,可是,山野间凉爽的微风吹来,汗水很快消散,并不感觉燥热。

    父亲看着脚下落满的松针,对有昌说:“快到十月了,村里人又要给老人送纸钱买过冬的棉被了,这些松针要拾掇一下了,不然起了火咱村连山都没有了。”

    有昌沉默着,村里人每逢清明和阴历的十月初一就会来坟茔点香烧纸,这是祖辈代代相传的习俗。

    父亲说:“我给你妈做了一个铁皮箱子,把纸钱放进去,那烟火从铁皮箱上面的孔里冒出来,避免了火灾,你妈也能收到我烧的纸钱。”

    有昌听着父亲的话,心底涌起难言的酸涩。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是藏在心里的,他思绪着,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

    他跟随着父亲,踩着脚下的松针和沙石来到母亲的坟茔前。父亲拔掉墓碑旁的一株蒿草,对有昌说:“等我老了,你就把我和你妈埋在一起,给我们立一块合碑,也把宸儿的名字刻上去。”

    父亲又伸手拔掉一株蒿草,有昌用低沉的声音说:“爸,等您和妈都老了,我把你们三个人合葬在一起。”

    父亲说:“你妈有玉汝她爸,玉汝她爸生前是老师,人家是地道的读书人,你看玉汝那性子,那是随她爸。”

    有昌跪在母亲坟前,郑重地磕头,额头撞在墓碑前的大理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他起身随父亲离开母亲的坟茔,顺着山间的小路向祈山走去。冒山与祈山,两上相连,中间只隔一条山涧。

    祈山的“祈”是祈福的意思,祈山和冒山一样有一段传说。据说这里从前常年大气蒸腾,自山上流下的溪流清澈甘甜。再看祈山的山峰,高耸入云,于是,那山涧便被人们认为是自天上而来。

    有昌随父亲走过那条山涧,清澈的水流随着一条狭长蜿蜒的小径向下流去,有昌从浅浅的水流上迈过去,耳边回响着涔涔的流水声。

    走上一条蜿蜒而上的小径,父亲对有昌说:“你来富叔的二大爷三年前去世了。”

    有昌在脑中回想老人生前的影像。有道爷爷年轻时是一位私塾的教书先生,后来从军打仗,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从军十余年。

    有道爷爷退役之后回家务农,年轻时,他喜欢讲党的路线,后来,年纪大了,他留了一撮白胡须,见人就讲老道思想。

    这个心中有道,见人就讲为人之道的“酸腐”老人,一辈子孤苦伶仃,一个人守护着村东头的一片葡萄园。他在葡萄园里有一间低矮的土陪房,在村子里的三间砖瓦房常年无人居住,院中的池子里栽种着几株荷花,屋檐下则排开了燕雀窝。那时候,他和小宝时常透过门缝去看那萧瑟的小院,听燕雀在屋檐下唧啾。

    一切都历历在目,可是,仙逝的人却无法再回来。

    走过一段路程,父亲说:“你有道爷爷八十岁时,身子骨还硬朗,可以下地干活,抡起镢头锄头毫不含糊,如果不是旧村改造,他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有昌沉默着,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他不明白这个自己曾经大骂其“迂腐寒酸”的老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伤感。

    父亲说:“你有道爷爷牙齿都掉光了,可是,他葡萄园子里的葡萄就是不掉粒,就算是红的发紫,葡萄粒儿挤变了形,也是一串串完好无缺地挂在藤上。”

    父亲说完,回身看看有昌,又说:“这个老倔头一辈子把根扎在泥土里,他的葡萄也懂得这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有昌问父亲:“爸,您为什么说如果不村改,有道爷爷还会多活几年?”

    “旧村改造,他的葡萄园子列在规划之列,他每日坐在葡萄园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来了一拨又一拨,他就是不动摇,他说自己和那些葡萄藤有感情了,可是,后来,一位女工作人员过来了,她语重心长地对你有道爷爷说,‘您老人家不应该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阻碍社会发展呀?’就这样,你有道爷爷搬去了开发商给租的居民楼里,不到一个月就走了。”

    父亲说完这长长的一席话后,禁不住叹了一声,又说道:“要说这旧村改造,在年轻人眼里,兴许是好事,可是,我就看,这旧村改造,发了开发商,穷了我们这里的子孙万代。”

    有昌沉默地听着父亲的话,他依稀感受到父亲对乡村生活的留恋。

    父亲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他走上前去,与父亲并肩走着。

    父亲道:“老百姓就是这样,任由别人摆布,心里觉着被算计了,也说不出个道道来,你有道爷爷能说出个理儿来,可是,这个社会只认钱不认理儿。”

    有昌的心情变的沉重,有道爷爷一生孤苦,到晚年却是凄凉而去,这让他的心底缠绕着挥之不去的疼痛。

    父亲说:“你有道爷爷是苦闷死的,一个人无儿无女,孤苦无依,就算有难言的苦也没处去说。你来富叔这辈子就怕见他,可你有道爷爷去世时,他哭得昏天暗地,那时候,我陪他喝了两盅,他说,他不是不稀罕你有道爷爷,而是觉得自己没活出个人模样,没脸见他老人家。”

    父亲说着,感叹道:“想想人这一辈子,到底能活出个啥滋味,谁也说不清。”

    父亲说完这一席话沉默地走着,两人到达山顶,父亲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他点着一支烟,又递给有昌一支,对他嘱咐道:“在山上吸烟,小心着点。”

    “恩。”有昌沉沉地应声,将烟点着。

    父亲说:“你来富叔总说瞧不起我,其实,他最瞧不起的人是他自己,他一喝醉就耍酒疯,那是因为说不出心里的苦,人这辈子,说不清。”

    父亲深沉地凝望父亲,倘若父亲不对自己说这些话,他可能永远无法体会父亲内心的苦闷。

    父亲这辈子,经历过饥荒困苦的年代,经历过生产队大锅饭,经历过改革开放小农单干,可是,那个年代所经历的一切困苦,也许都不敌后来为自己买房娶妻所受的苦。

    想想,若不是旧村改造,也许,他这辈子都买不起一幢崭新的楼房,一辈子无法衬那些心高气傲的女人们的心意。当年,他若不是因为自己住在低矮的砖瓦房里,又怎么会糊里糊涂娶一个既不贤惠又不知书达理的女人?如今,那个女人丢下女儿嫁给了金龟婿,想想,那个女人也并没有太大的错,只不过,她太看重生活的质量,而看轻了亲情。而他呢?他也许应该为这三年的牢狱之灾感觉庆幸,他失去了三年的自由,失去了目睹女儿咿呀学语的模样,却找回了对父母的爱,深切地感受到家的温暖,体会到家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