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冰杨梅文集 > 骂架与沉默

骂架与沉默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天庭小主播我和女主播的那些事娱乐玩童西游之问道长生一符封仙六零小娇妻都市小世界变身咸鱼少女圣神传承

一秒记住【笔下文学 www.bixia.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会侃,但我不会争论,更不会骂架。这“会”不是不愿,而是没这能力。

    每当遇到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我的思维便在一瞬间凝固。所有尚未成形的逻辑和道理纠葛成一团,麻花一样无从解开,更谈不上把它们清晰地表露出来。我心跳加速,满脸通红,欲说还休,最后只有卑微地埋下头来,沉默。朱自清说过,沉默是一种处世哲学,用得好时,又是一种艺术。可我深知,我的沉默不是艺术,是无能,是丧失了语言锋芒的虚弱。

    我在沉默中走开后,想要反驳的观点却像嘲讽我的无能,十分清楚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它们透着犀利的像剑一样的光芒,直指敌人的心脏。可是,它们的作用不是让我妙语连珠,气势恢宏,而是事后让我无地自容,加倍懊恼,我为什么不能痛快淋漓地表露出自己的观点呢?像那些镇定自若,率性而为的勇者?

    我从小长在农村,那是个热闹的地方,争论声此起彼伏,并且时不时升级为骂架。任何一件芝麻小事在那些擅长破口大骂的妇人嘴里,都有可能成为导火索,点燃熊熊战火。她们像一只只勇敢的雄鸡,竖着一头红得发亮的冠子,蓄势待发。

    我的左边住着两位老人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一长排土砖房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婆媳之间,妯娌之间,三天两头地便要骂阵。媳妇个个伶牙俐齿,只见杏眼圆睁,朱唇一启,那些或是辩解或是粗俗的话语就像利箭一样从口里迸射。大媳妇擅长骂脏话,不堪入耳的字词信手拈来,加上脸红脖子粗和握拳指手的气势,小媳妇骂着骂着,就败下阵来。战争通常从东方泛白的早上持续到鸡鸭回笼的黄昏。口干舌燥之时,仰头拿起勺子叽里咕噜地喝上一瓢,尔后喘息一口,重整雄风。那时农村没有电视机和收录机,这种“音乐”虽然过于喧嚣聒燥,但却让沉闷的空气变得斗志昂扬。才几岁的我听着听着,也觉得精神抖擞,有些勇者的气概了。

    右边一百米处有一口池塘,塘堤上的红砖瓦房是个“藏龙卧虎”之地。这家女主人的彪悍,更是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一年级放学,正要踏进屋门,一阵霹呖叭啦的声音就把我吸引住了。只见那女人一边骂咧,一边从家里搬了方桌摆到前坪,再拿块砧板扔在桌上,挥舞着一把雪亮的菜刀乒乒乓乓地剁将起来。她歇斯底里地扯着嗓子骂道,你这剁脑壳的,砍脑壳的啊,全是些粗鄙的脏话。她拉着袖子擦着眼泪鼻涕,头发也渲染似的随风披散着,那架式,真有满江红里壮怀激烈的慷慨。剁了半晌,也无人出来对阵,八成是吓得躲到被窝里闷哭去了吧?这脏话,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之重。

    半小时过后,已是夕阳西下,妇人汗流浃背,落汤鸡一般。不知是酷热难当,还是为了配合脏话,更有戏剧性的场景出现了。她放下菜刀,哗啦一声就把衣服和裤子扒了下来,只留下一件碎花裤衩挂着,又铿锵有力地剁骂起来,那干冬瓜一样的双乳也在那里有节奏地摇荡。旁观的男人们脸皮薄的,扭过头去,走了。母亲也跑了过来,一把就把我拽了回去。

    农村的女人厉害的不少,但母亲却是其中最沉默的一个。这沉默,实为软弱。

    母亲的软弱处处可见。我家左边有块四方形的竹园,邻居砌房子,砌着砌着就把园子占了个角。这事放在别人头上,那是大事,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可在母亲这里,行得通。她常说,万事让人非我弱,宰相肚里能撑船。遇到这事,她也气愤,但不过是上门说了那人几句;院里有人专偷鸡,大家心知肚明。掉鸡的人当然非得站在院子中间唾沫横飞地骂上半晌,她呢,也丢鸡了,但忍气吞声,和别人说道一声都没有。她说,掉了就掉了,骂有啥用?

    我为母亲从不与人斗嘴的涵养骄傲,可是心里却因此长上了疙瘩。小托马斯说,要敢于在某些问题上争论。我不愿像那些妇人一样边蹦带骂,摧残自己形象,可是,我纳闷:在涉及自己利益,理直气壮的时候,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别人那样昂首挺胸,利落而犀利地说出观点,据理力争呢?这一切仅仅只是一晃而过的疑惑,在母亲的潜移默化之下,雄辩的勇气与我渐行渐远。我越来越害怕看到咄咄逼人的眼神,害怕出口就失了章法的狼狈。唯有沉默,让我的港湾永远风平浪静。

    时间一往无前地向前流逝着,沉默像积在河底的沙泥,造就我的敦厚与温柔。可大部分时间,我在为别人的率性,镇定,大胆,泼辣,英勇而喝彩。沉默和退让让我失去很多东西,换回了短暂的安宁,却将继续面对虚无和软弱。我的力量在舒缓中丧失,阴柔的结果让我只会埋头走路,无法像强者抬头看到上方更广阔的天空,更随时提起奋力展开的翅膀。

    我不想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