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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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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功走了,黄昆走了,巴金也走了

    2005年,这三位大师相继离我们而去。

    这一年,尽管有太多的事值得我们高兴,有太多的消息令国人振奋,使百姓骄傲——十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闭幕,通过反分裂国家法,台湾几位在野党领袖陆续到大陆来访问,联想完成对ibm全球个人电脑业务的收购,青藏铁路全线贯通“神舟六号”载人飞船发射圆满成功,北京2008年奥运会吉祥物“福娃”正式发布,十六届五中全会确定我国未来五年发展方向——可是,这几位大师的逝世,却让我久久不能释怀,失去了他们的悲伤,长时间占据着我心灵的空间

    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也可能没有什么原因吧!

    可是有一天,当猛然发现周围的人们对这几位大师的逝世神情漠然的时候,我似乎感觉自己在突然之间找到了自己苦恼的原因。

    我发现,他们对大师的兴趣,远没有他们对一条绯闻的兴趣浓厚,他们对大师的逝世,远没有比自己丢失一件物品伤心,他们对大师的了解,远远少于他们对各类明星的了解

    屈指数来,这些国宝级的大师似乎是越来越少了。一个大师走了,没有一个候补大师能够跟上来,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大师梯队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大师资源;相反,木子美还没谢幕,芙蓉姐姐就“横空出世”了,正当芙蓉姐姐红得发紫的时候,芙蓉姐夫、芙蓉哥哥,菊花妹妹,以及各类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另类人物,也如雨后春笋般席卷而来,甚至有一浪高过一浪的势头。大师资源的难以为继,和娱乐圈低俗媚俗人物的层出不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人们对大师的冷漠和对娱乐人物的满腔热情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样的情景,确实不能不让人感到悲伤

    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难道这个世界真的需要大师们穿着隐身衣,把自己隐藏于公众的视线之外么?

    论身份,有那么多的政治家,他们的身份确实还不够高;论收入,有那么多的富翁,他们赚的人民币确实不够多;论形象,有那么多的美女帅哥,他们确实显得老气老土看来,时代真的是不需要他们了,他们还真的应该从公众的视线里消失了。

    尽管如此,可是还是有一些人在网上通过不同的方式纪念他们,呼唤民众记住他们,这又是为什么呢?“神圣”对,就是神圣!“神圣”——久违了,甚至快要被我们遗忘了的“神圣”启功,黄昆,巴金,他们始终保持了个人最本真的尊严和独立的人格。昨天,他们是民族精神的丰碑,是国人灵魂的镜子,是时代心灵的坐标。今天,他们更应该成为民族精神永远的神圣回忆,国人灵魂永远的神圣记忆,时代心灵永远的神圣偶像!

    这让我不由想起了鲁迅先生,想起了前几年一伙人对先生的围攻和咒骂,也想起了郁达夫在纪念先生逝世的文章怀鲁迅中的一句话:“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看来,我们还没有完全沦落到最可怜的境地,我们至少还有希望——因为我们还有伟大人物出现,我们还有那么一些人记着这些伟人,记着他们的业绩,尤其记着他们的伟大人格。

    想起启功,想起黄昆,想起巴金,你就会看到作为个人最本真的尊严和独立的人格,在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还没完全被物流淹没,在丧失操守的芸芸众生之中,毕竟还有大师特立而行,坚持着自己高尚的追求;也惟有保持最本真的尊严,坚守独立的人格,才能无愧于“大师”这一称号。这种独立的人格,来自于个人坚定的信仰和高尚的精神追求,来自于个人的知识、学问、性情、操守共同构筑起来的伟大的精神世界。只有拥有了这样一个伟大的精神世界,才能够做到不随时欲,不赶时髦,始终不渝地走自己的路!

    启功先生的全名是爱新觉罗•启功,启老的祖先是雍正的儿子,乾隆的弟弟,但是先生在他所有的书画、著作、文章和书信中,从未用过“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有一次别人拿这件事问先生,启老说:“本人姓启名功字元白,不吃祖宗饭,不当‘八旗子弟’,靠自己的本领谋生。”有人诙谐地说启老是独创“启”姓,自当始祖。是啊,放着现成的祖宗饭不吃,却偏要“靠自己的本领谋生”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啊!可是生活中有一些人,动不动就在别人面前说自己是“王羲之第五十七代孙”、“孔子第七十八代孙”、“赵匡胤的后代”、“成吉思汗的子孙”甚至修坟续谱,谬托贤哲,标攀高门,通过各式各样的寻宗问祖的方式抬高自己的地位,面对启老高尚的人品,他们真应该感到无地自容才是。

    1997年,在北京师范大学建校95周年时,启功先生受学校委托,拟定并亲自题写了“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校训。这一校训深刻揭示了师范教育的本质,也是先生一生追求崇高、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七十余年诲人不倦的人生经历的生动写照。

    启功先生不仅是我国德高望重的教育家,还是享誉国内外的专家学者、国学大师。作为我国当代文化名人,他集诗、书、画和文物鉴赏、学术研究于一身,在书画艺术上有着极高的造诣和成就。2000年,文化部为他颁发了“兰亭终身成就奖”;2002年又颁发了“造型表演艺术创作研究成就奖”

    启功的书法成为难得的墨宝,所以假冒之作很多,还真有一些店铺专卖此类“作品”有次会后,启老路经一个这样的店铺,便进去一件一件地细看这种“作品”有人特地走近他身旁问道:“启老,这字是您写的吗?”他笑微微答道:“比我写得好!”在场的人全都哈哈大笑了。启老紧接着改口说:“这是我写的。”事后他解释说:“人家用我的名字写字,这是看得起我。再者,此人一定是生活困难缺钱,他要是找我借钱,我不是也得借给他吗?”在启功先生的眼里,艺术已不是像某些人那样为自己谋求功名和财富的工具,而是帮助困难者的媒介和途径。这不仅是一种高尚的品质,更是一种人生的至高境界。

    大师是人类灵魂的大师,他们总是用自己高贵的品质,映衬出常人灵魂的丑陋之处,用自己人格的光亮,照亮后人前行的道路。大师“走了,灯还亮着。”

    巴金先生被称为“知识分子的良心”文革之后,巴老直面自己悲惨的文革经历,直面自己曾经被扭曲的人格,本着对美好理想的执著追求,对完美人格的神圣向往,对历史高度负责的严肃态度,深刻反思,写下了随想录,完成了人格的又一次升华。先生积极倡议建立“文革博物馆”提倡并带头“讲真话”树立了一座人格的丰碑。

    巴老在随想录中说: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早已把真话丢到脑后,我想的只是自己要活下去,更要让家里的人活下去,于是下了决心,厚起脸皮大讲假话。有时我狠狠地在心里说:“你们吞下去吧,你们要多少假话我就给你们多少。”有时我受到了良心的责备,为自己的言行感到羞耻。有时我又因为避免了家破人亡的惨剧而原谅自己。结果萧珊还是受尽迫害忍辱死去。想委曲求全的人不会得到什么报酬,自己种的苦果只好留给自己吃。我不能欺骗我的下一代。

    我在写作中不断探索,在探索中逐渐认识自己。为了认识自己才不得不解剖自己。本来想减轻痛苦,以为解剖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把笔当作手术刀一下一下地割自己的心,我却显得十分笨拙。我下不了手,因为我感到剧痛。我常说对自己应当严格,然而要拿刀刺进我的心窝,我的手软了。我不敢往深处刺。五卷书上每篇每页都是血迹,但更多的却是十年创伤的脓血。我知道不把脓血弄干净,它就会毒害全身。

    这是反思,这是忏悔,这是解剖——是对自己灵魂的解剖,对自己灵魂入骨入髓、无情而坦诚的解剖!做人难,做真人更难;认识人难,认识自己更难;而把自己的过错毫不留情地袒露给众人,把自己曾经被扭曲的灵魂毫不客气地展示给大家,这需要何等坦荡的胸怀和伟大的勇气啊!可是,巴老这样做了,而且义无反顾地做了,为了“不能欺骗我的下一代”巴老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义无反顾地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和忏悔。这对常人来说是极其困难的,在一个忌讳说真话,时兴说假话的民族中,尤其显得困难。在这么多的困难面前,巴老却义无反顾地做了!巴老无愧于“知识分子的良心”这一伟大而光荣的称号。

    巴老的伟大,衬托出了我们的渺小,巴老的真诚,映照出了我们的虚伪,巴老的勇敢,遮盖不了一代人内心的胆怯。巴老的灵魂,穿透历史的表象,暴露了我们民族心灵深处的那份丑陋和邪恶。

    上世纪80年代初,巴老在随想录中第一个提出建立“文革博物馆”的设想。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这一愿望始终未能付诸实施。但在2005年元旦,位于汕头市澄海区莲上镇塔山风景区的文革博物馆正式建成开放,这是中国第一个文革博物馆,也是由民间兴建的文革博物馆。巴老“敢于说真话”的精神不会磨灭,这既是对巴老精神的安慰,更让我们看到了中华民族希望的曙光。

    有人说,巴金承载着我们的期待,承载着对具有现代意义的独立意识、忧患意识和批判精神的知识分子的期待;而这种期待,需要一批批的知识分子去传承,去发扬光大。是的,大师总是把自己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当祖国有难的时候,他们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历史使命感,毅然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支撑起道义的大旗。

    巴金是举着“五四”的火炬,是接着鲁迅先生的接力棒进入新中国,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巴老走了,这个火炬还需要我们这一代人高举着烧下去,这个接力棒还需要紧接着传下去,而且需要烧得更亮,跑得更远。

    黄昆先生二十六岁留学英国,六年时间里连续提出“黄散射”、“黄─里斯理论”、“黄方程”1951年,他与量子力学创始人之一玻恩合著一本固体物理学的“圣经”——晶格动力学理论,直到1985年还第三次再版。

    1951年,正处于科学巅峰期的黄昆毅然回国,来到北京大学物理系任教。这就意味着黄老将放弃科研,而他一放弃就是漫长的30年;这30年,对于一个正处在科学巅峰期的科学家来说,又是多么地珍贵!而惟有深爱着自己祖国的子民,才能做出如此的牺牲和伟大的举动。

    黄昆先生逝世后,北大物理系师生送给他一副对联:“渡重洋,迎朝晖,心系祖国,傲视功名富贵如草芥;攀高峰,历磨难,志兴华夏,欣闻徒子徒孙尽栋梁。”以无比崇敬的心情概括了黄老一生轻视功名、“志兴华夏”的宏愿,表达了人民对黄老抛弃国外优厚待遇,毅然归来报效祖国优秀品质的赞扬之情。

    黄老被称为“中国半导体物理学界的开山鼻祖”他在整个固体物理和半导体物理领域的贡献之大,是有口皆碑的。但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却一点没有大师的架子,对自己的生活要求也是非常地简单。据复旦大学物理系教授沈学础回忆,1988年,沈学础和黄昆同在上海参加学术会议,某天,与会者大多外出游览,旅馆里仅他们二人在看文献。沈学础招待黄昆吃晚饭,黄昆要求尽量点素菜,按最便宜的点,饭多盛了一小碗,他坚持要退回去。沈学础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大科学家心里对粮食的珍惜。”在这个物质生活高度丰富的时代,有一点资产和地位的人出则车马开道,前呼后拥,吃则山珍海味,杯盘如山。在这方面,黄昆先生无疑为国人树立了一座精神的丰碑;反观黄昆、巴金和启功等一个个大师,无不生活简朴,向社会索取极少,而对国家和人民贡献却非常地大。

    到了晚年,黄老几乎不再参加任何形式的研讨会。一辈子育人的黄昆给出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不希望误导后人。黄老曾说“现在科技发展这么快,很多东西我已经不懂了,到了研讨会现场,发言吧,怕误导后来人,不发言吧,别人还以为你摆院士的架子。”比起那些万事通的专家,那些无论大会小会,只要有礼品就参加的政客,黄昆院士确实做出了榜样。

    大师总是心中装着国家和人民,不讲个人私利。为了社会的发展,他们甘为人梯,积极提挈后学,积极帮助、创造有利条件促进年轻人发展,始终不辜负为师的职责。

    改革开放后,很多贫寒的学生考入北师大,生活相当困难,启老得知后十分焦虑,决心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们,便于1990年在香港举办书画义卖,筹集资金160余万元,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并坚持不是以自己的名义而是以先师陈垣先生“励耘书屋”中的“励耘”二字命名,设立了“励耘奖学助学基金”目的既在感激恩师对自己的教诲与培养,亦在激励学生继承和发扬陈垣先生的爱国主义思想及辛勤耕耘、严谨治学、奖掖后学的精神。这种高风亮节不仅使北师大师生深受教育,也在教育界引起广泛影响。

    2001年,黄老拿了500万元的国家最高科技奖,但他拿出450万元成立了“黄昆固体物理和半导体物理奖”而他的生活依然如故,绒线圆帽,蓝布中山装,破布鞋,使人无法将这套装扮和科学巨匠联系起来。

    著名作家张贤亮在纪念巴老时说:“巴老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文学遗产,还有高尚的风骨与做人的修养。我们这一代、尤其是中青年作家,都应学习、继承他的为人、风范,爱国精神与民族感情,讲真话以及对后代的提携精神。”

    人们称赞巴老“不是一般的作家,不是附庸权势的文人,不是名不副实的雅士,更不是那种把人民放在嘴上而却跪拜在人民币脚下的墨客,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民作家。”“巴金的成名没有炒作,没有吹捧,更不依靠与权贵联姻。他靠一颗真诚的心打动亿万读者,享誉文坛。巴金没有到自己的名望和影响中去淘金,没有去涉足影视等文学的姊妹行业以及其他文化产业,更没有去办广告公司和搞开发房地产,他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公司,自己的产业,他留给后人的除了文学,只有精神。”

    大师之所以能够成其“大”是因为他们有博大的胸怀,心中始终装着国家和人民;他们有高尚的操守,不讲假话、大话、空话而讲真话,不回避矛盾,不文过饰非;他们有极高的人生境界,他们关注民生疾苦,以天下兴旺为己任,忧人民之所忧,忧国家民族之所忧,坚持独立的操守,不吹捧,不跟风,不人云亦云,不趋炎附势,始终坚持走自己的路。这正是中国最需要的知识分子,是鲁迅所称道的新时代的“中国的脊梁”!

    在我的心目中,启功、黄昆和巴金,他们的学识渊博,他们的著作等身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人格高尚,思想深刻,他们的人格成就了时代精神的丰碑,他们思想超越时代照耀千古。他们是国人灵魂的镜子,是时代心灵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