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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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自元春没了之后,贾府的那起子刁奴恶主在外面的骄奢霸道也稍许收敛了些。因着前几日,贾府内有品级的家眷都要去宫里哭棂。接连数日,贾母心中悲痛孙女的早逝,加之年事已高,经不得大悲大痛,便渐渐地有些撑不住了。

    元春之死,也让另一个人痛不欲生,便是荣国府的二太太王夫人。想着身后再没有了强大的保护伞,又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嫡亲的女儿,那王夫人便如同被摘了心肝一般,日日哭泣个不停。

    众人都忙着贾母,邢夫人与尤氏又气她平日里仗着她的贵妃女儿给她撑腰,从不拿正眼瞧她们,这时候竟无一人前来看望。只有宝钗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探视了贾母再来看望她婆婆,还要忙府里的琐事,恨不得把一个人分做两个人来使唤。

    那贾母人躺在床上,心里却不安宁。虽有鸳鸯琥珀在侧开解,却也不能为她分忧。

    贾母躺在床上暗自思忖:我自嫁入贾府,帮夫助子,一生行善,更不敢霸道骄奢。可怎么上苍并不眷顾我这老婆子,先让我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儿,现又夺去了我最疼爱的孙女,让我老婆子三番两次地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老太太是越想越痛,越思越悲。

    贾政见老太太的身体日见衰弱,便想着给贾母去庙里上香求佛。

    这一日,贾政来到贾母上房看视,见贾母合着眼躺在床上,一头灰白的头发飘散在枕边,贾政禁不住有些心酸起来。

    贾母听见动静,缓缓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贾政,没言语,又闭上眼睛。

    贾政小心道:“儿子想着明日去庙里上香,给老太太祈福。”

    贾母听了正中下怀,这两天她在榻上思前想后,正想着近日家里不顺,要想个什么法儿去去晦气。法子还没想出来,去烧香倒也可行。

    便睁了眼无力地道:“是该求佛保佑了,只是不光给我老婆子,也给咱们贾家一门烧烧香拜拜佛,倘若菩萨有灵,便饶过贾家一门,别再给府中降灾。”

    贾政便喏喏地应了,贾母又道:“不用再去外面,只在我院中摆下香案,把你媳妇她们都唤过来,也都拜拜。”

    第二日傍晚,将吃了饭。贾母便命贾赫、贾政夫妻、李纨还有宝玉宝钗来到院中,摆上香案。

    贾母起不了身,便着宝玉代她祷告。

    众丫头媳妇在地上铺了大红猩猩毡拜垫儿。

    贾赫邢夫人、贾政王夫人跪在前面,李纨、宝玉、宝钗跟在后面。

    众人都先上了香,便跪在地上磕头。那宝玉更是不停地磕,心里不停地默念,谁人也不知他心中所想。

    宝钗心中也是极苦,哥哥被流了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家业日见凋零。而自从管理了贾府,才知婆婆家里是外强中干,竟也在走那下坡路。最最让她痛心的是,宝玉对她的冷漠持续至今。自己素日那青云之志,想是此生不得求矣!

    再看王夫人,面容比跪在地上的任何人都倍加虔诚,她磕一个头许一个愿,双目不曾睁开过。手中还不停地捻着一个珠串儿。

    那王夫人心中默祷道:“菩萨在上,我贾门王氏,一辈子积德行善,从不敢欺人压众,”

    刚默念到这里,突觉眼皮猛一跳,王夫人吓了一跳,忙睁开了眼,向两旁望去,见其他人都在闭目祷告。

    便又闭上眼,却一时不敢默念了,心想:可是有菩萨在天上看着?便又更虔诚地连磕了三个头,又祷道:“我贾王氏并不敢作恶,从来都是上敬老人,宽待下人……”还没有念完,忽地眼皮竟剧烈地跳起来,嘴角也不停地抽搐,王夫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把一旁的众人也吓了一跳。

    一旁的贾政有些不耐道:“做什么这样没有规矩!还不快跪下。”

    王夫人慌乱道:“老爷,时间也尽够了,便撤了香案吧。”贾政喝道:“胡乱说些什么?这才刚摆上,尔怎敢对菩萨不敬!”

    王夫人心中害怕,又不能与贾政明说,便只好又跪下,却是再也不敢祷告了。只跪下在地上做样子。

    待回了房中,王夫人便有些魂不守舍的,躺下便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丫头玉钏儿有些纳闷儿,便小心道:“太太,这大热天儿的,您……”王夫人看到玉钏儿突然想起来死去的金钏,便颤声问道:“玉钏儿,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

    玉钏儿冷不防王夫人这么问她,便道:“太太待玉钏儿好得很。”

    王夫人见玉钏儿疑惑地望着她,忙又道:“好,那你今晚便睡在这里,给我做个伴儿。”

    玉钏儿虽心中纳闷,却也不敢多问,便去拿了自己的被褥来铺在地下。

    王夫人刚一合眼便见死去的金钏儿走了过来,只见她浑身湿透,双眼怒视着自己,王夫人吓得捂了脸道:“我只不过打了你一巴掌,谁想你这么大的脾气,竟跳了井。这不,为了补偿你,我把你的那份月钱也给了你妹妹,不信你去问问。你快走吧,别再来找寻我了!”说着王夫人便叩头不止。

    抬起头来,见那金钏儿隐去。

    刚要合眼,又见一披头散发之人飘了过来,猛然抬头,却不是那晴雯又是谁来?

    只见晴雯指了王夫人厉声道:“你讲清楚,哪个是狐媚子,哪个又勾引了宝二爷?”

    王夫人吓得捂住被子惊道:“我知道是我弄错了,求你铙了我吧,我给你烧纸,给你超度去。”

    没等晴雯答话,便见先前隐去了的金钏儿又现身出来,手里拿了一根绳子,向晴雯道:“妹妹何必与这个假慈悲的阴险之人讲理。”说着便将绳子向王夫人脖颈之中套来,那王夫人便觉浑身无力,一丝也动弹不得,逐大叫道:“金钏儿饶我”

    睡在地下的玉钏儿被王夫人的喊叫声惊醒,便忙要起身,却听那王夫人口中不停地喊:“金钏儿饶命……”本想上前唤醒太太,听王夫人如此嚎叫,心中不禁想起了死去的姐姐来。

    虽然自姐姐死后,太太便把姐姐的那份月银赏了自己,然而自己却明白这是用姐姐的命换来的。只是她心中虽憎恨太太,却也对此无奈。

    想到此,伸出去要摇醒王夫人的那支手又缩了回来,望着床上因做恶梦而扭曲的那张丑脸,玉钏儿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厌恶之感。

    待到第二日,因夜间恶梦不断,王夫人早早醒来,躺在床上,感觉头昏脑涨的。

    玉钏儿与彩云进来服侍梳洗,想起昨晚恶梦,王夫人先找个由头支走了彩云,又对玉钏儿道:“今儿个放你一日假,回去给你姐姐烧些纸来,”玉钏儿疑惑道:“姐姐每年的忌日奴婢都会去烧,这时候去做什么?”

    王夫人不耐道:“让你去,你就去。”玉钏儿便也应了。

    王夫人又柔声道:“把我的话儿也带上,就说我也惦念着她。告诉她我今后定会对她妹妹好的。”

    玉钏儿都一一应了出去不提。

    过了一会儿,王夫人又命人把宝钗找来,问道:“钗儿可还记得那一年晴雯是什么时候死的?”

    宝钗想了想道:“像是夏末的时候吧?不知太太问这做什么?”

    王夫人想了想道:“我想着昨儿个,给了老太太烧香祈福。倒是也应该给那些咱府中所有死去的人烧烧纸,也去去晦气不是?”

    宝钗想了想道:“晴雯家里已没人在这里了,她那个糊涂哥哥前年也去了南边看房子。”

    王夫人叹了口气道:“有些话儿,钗儿也不是外人,便说与你知道,只是别再告诉了其他人。”

    宝钗笑答道:“太太还信不过钗儿吗?”

    王夫人便缓缓的道:“那袭人,这些年来,我竟是看错了她。”宝钗听了奇道:“袭人待二爷这些年来真真是个尽心的,不知太太怎么会有这么一说?”

    王夫人道:“我也是前些天才听说的。你可知宝玉房内从前有个名唤春燕的丫头?”宝钗想了一下道:“是有这么一个人,上次不是与晴雯芳官她们一起出去了吗?”王夫人点点头道:“是啊,我怕那些个狐媚子毁了我的宝玉,便把她们都赶了出去,剩下的都是些老实可靠的人。可谁知这袭人竟也是个不老实的,枉我这些年来对她的信任。”宝钗疑惑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又接着道:“那春燕出去后,连带着她娘也被赶了。听人说她深恨怡红院里的人,认为是有人告了密,才让她们有这样的下场。后来不知谁泄露的,说是袭人告的密。那春燕为了泄恨,便把这几年怡红院里所发生的事儿都告诉了别人,尤其是袭人做的那些没脸的事儿,真真是让我没想到。”说着拿起帕子擦了一下眼泪。

    宝钗忙安慰道:“一个小丫头的话怎可全信?袭人这些年不是咱们都看着的吗?想是那小丫头猜是袭人告的密,便栽赃她罢了。”

    王夫人摇摇头,又接着道:“猛一听这话,我也与你是一样的想法。就又偷偷地把宝玉房里的秋纹和碧痕叫了来问了,一开始她们都说不知晓,后来我让周瑞家的告诉她们,如果她们说的是实话,我便信了。但若今后让我知道她们是骗我的,就全打了轰出去。这两个丫头才说了,竟然几年前袭人便勾引了宝玉,她打量着别人不知道呢!那时我的宝玉才十二、三岁呢!真是个没脸的。竟然还在我面前说这个道那个,你说她可是个老实人呢?还有啊,听说那晴雯竟是没和宝玉做过耗的,真是令人没有想到。想想竟是我错了!”

    宝钗听了也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安慰王夫人道:“太太快别这么想,想来那晴雯也难保清白的,不过是因袭人告密被她们知晓才露了这消息,若晴雯不是早死,那丫头嘴尖牙俐的恐还不知满嘴里胡吣出什么来呢!”王夫人听了宝钗的话心里稍觉宽慰。

    却又想起昨晚的梦来,看来晴雯确是冤枉的,虽说自己平日里最恨她这种妖精似的人物儿,可也更想不到袭人那种老实巴交竟也能蒙骗了她。

    便对宝钗道:“不管是不是冤枉了她,想咱府里一直以来便是宽待下人的,”说到这儿,王夫人不自觉地抚了一下眼皮,倒是没跳,便又向下说道:“想她走的时候身边无有一人,也怪可怜的,你便叫了人去给她烧些纸去,也好让她们早日超生。”

    宝钗听王夫人说“她们”二字,不禁心下一怔,但她平日便是一个装愚守拙之人,心下虽有疑问,却又怎会在王夫人面前表露出来,便答应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