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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留得再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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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植这一烧,便一直昏昏沉沉地不见醒来。

    老御医反反复复被喊进来问话,不断调整着药方却依然不见起色。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颜钰实在是沉不住气,伸手探了探卓植高烧不退的额头,一阵烦躁顿时涌上心头。

    忍不住便将看到一半的信函劈头盖脸地砸在了身旁一个宫人的身上,怒道:“在这干瞪着做什么?去传御医!”

    那宫人这两天被训得有点草木皆兵,闻言当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念叨着:“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颜钰见了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怒气不减反增,骂道:“寡人叫你去请御医,你聋了?”

    那宫人连声称是,连滚带爬,趁着颜钰爆发之前跑了出去。

    这一去,可就再没回来过。

    当扶翠带着宫人横死的消息回来时,颜钰正握着卓植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冰凉的脸上,似乎这样就能帮卓植减去稍许发烫的热度。

    扶翠小心翼翼地秉明了那宫人惨死在西跨院假山处的事情。

    颜钰听了忽然冷笑一声,他将手头的信函摔在扶翠脚下,道:“死了好,死了那就是有人正式跟寡人宣战了!很好,寡人倒要看看,这东洲的天掀不掀得起来!扶翠,传寡人旨意,东洲戒严,叫那群戍边军好生当值,连只苍蝇都不许放走!”

    圣旨一下,整个东洲忽然人人自危起来。

    原本那一晚颜钰来后囚禁起来的只有柳家涉事的人,可今天,连柳家的旁支与仆人都叫戍边军给看守了起来。

    怨声载道间,颜钰却无动于衷地守在卓植的身旁,不住地询问着老御医一些事情。

    老御医见皇帝关心则乱,不由得劝道:“陛下,据老臣所知,卓县令原本险些饿死在沙漠中,那几日他的身体已经被透支了太多精气,之后他又被灌了迷药,情|欲之事过于放纵,让他不但来不及恢复,反而是透支得更加剧烈了。之后他双手受伤出血,这倒不算大事,只是他紧接着失足摔下冰窖,回来后又在大雨中乱跑了那么久——”

    “你到底想说什么?”颜钰心知不妙,不由得烦躁不安起来,打断道,“这些寡人都知道,你只要告诉寡人他到底何时能醒来即可!”

    老御医不敢妄下定论只得又闭目沉思把了把脉,片刻后,捋着黑白相间的胡须道:“陛下,据微臣保守估计,卓县令怕是还要昏睡四五日。”

    “四五日?那他就这么烧着?寡人要你何用?”颜钰说着便抓起身侧的一只茶盏,狠狠地砸碎在地,那一地破碎的残渣,好像此时他不安又狂躁的心。

    他揪住老御医的衣领子,猛兽一般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老御医,一字一句威胁道:“寡人不管他还要睡多久,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让他在明日天亮之前退烧,否则,寡人要你陪葬!”

    随着那咬牙切齿的一个“葬”字出口,颜钰将老御医重重地推开,冷哼一声坐回了卓植身侧,不耐烦道:“扶翠!传范迪,柳无沟。”

    老御医抹了把冷汗当即小心地退下去研究新的药方。

    颜钰握着卓植的手,沉思:范迪是最有眼力见,率先选择投诚的人,可以一用;至于那个柳无沟,居然会让卓植回来,也许已经被卓植策反,也可一用。

    颜钰这么想着,合上所有的卷宗信函,理了理他稍显凌乱的深蓝色便服,端坐在了卓植床头。

    片刻后,身量矮小皮肤白得不正常的男人率先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得体的淡青色绸缎长袍,脚上的鞋子是浅浅的紫色,就连束发用的发带也是选用的藕色,丝毫不见张扬。

    来到颜钰身前,他先是极为恭敬地叩头,得到颜钰的首肯后才顺从地起身,安静地低头站在了颜钰侧手边。

    颜钰默默打量着这个男人,问道:“范迪?”

    范迪忙小心回道:“草民在。”

    “既是草民,缘何穿得如此富贵?”颜钰问道,目光却停留在范迪腰间那一块别有用意的玉佩上。

    范迪作了一揖,目光扫了眼自己腰间的玉佩,答道:“草民不才,有幸得蒙祖上荫蔽,颇为继承了些家产,因此生活富足,穿着上也精致了些。”

    祖上,这是在提醒颜钰勿忘旧人,颜钰如何不知那玉佩上晃眼的“御”字,那是上百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大颜皇帝有个毛病,平日里攒了一堆刻着“御”字的玉佩,见到喜欢的艺人就赏一个,见到身手不凡的护手也赏一个;今儿个要是哪个宫女的穿着入了他的眼,他也会赏一个,明儿个哪个大臣写了什么锦绣文章,他也会赏一个。

    总之,那一位皇帝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赏赐他人玉佩,并美其名曰让百姓共浴皇家恩泽。

    一开始的时候,这玉佩稀少,算得上殊荣,有那么些人便平步青云,从此大富大贵;渐渐地,这玉佩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值钱,受赏赐的人也渐渐得不到太过特殊的待遇,也就开始不把这玉佩当回事了。

    一百多年下来,还能留着这玉佩的,必然是当时被这玉佩赐予了无上荣耀的人家。

    颜钰指了指那玉佩,想了想问道:“你□□可是范文绪大学士?”

    范迪正等着这一刻呢,闻言喜上眉梢,忙道:“正是草民□□。□□当年以一篇骈文得此殊荣,心中感念皇恩浩荡,便将其作为传家宝命子孙后代代代相传。”

    范迪说着,心里简直美得飘飘然了,他琢磨着,这次他不光在沙漠里救了卓植,还主动投诚领着大家承认颜钰的皇帝身份,现在又亮出祖上的殊荣,那么颜钰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的吧。

    他喜不自禁,小小的身体里大大的野心在膨胀,直到颜钰一声冷冰冰的质问,瞬间击碎他的期待。

    只听颜钰面无表情地问道:“既是凭着文章得到的殊荣,那么佩戴在商贩身上不合适,难道你这点自觉都没有?”

    范迪期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种种的小心,种种的低调迎合,在这一瞬间被击碎。

    他就像他今天特地选择的这一身配色,黯淡无光。

    颜钰见范迪不说话了,又问:“只是这玉佩无人佩戴也真是暴殄天物,何不自己建立功名,直到与之相匹配呢?”

    范迪听出来这是在给他机会,一颗刚刚沉下去的心不由得又开始上浮,只是这一次,他却不敢飘飘然了,他赔着小心问道:“还望陛下明示。”

    颜钰不语,摆摆手让等在门外的柳无沟进来。

    柳无沟倒也是个奇人,虽然浑身是伤,虽然身份卑微,却选择了较为鲜亮的一身衣服穿着进殿,他的头发梳理得极为整齐,就连发梢都看不到什么参差不齐的碎发。

    这叫颜钰看了,只觉得眼前一亮,顿时对这个柳家庶长子的精神状态有了几分欣赏。

    柳无沟长得并不算多俊美,但是那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有神。

    他来到颜钰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随后不等颜钰开口便跪着说道:“草民柳无沟,自知家族有祸,因这祸事皆为人祸,故觉死不足惜。然而,柳家尚有年幼稚子,故而草民愿为陛下做牛做马,换稚子们一个太平的未来。”

    颜钰心道,这人果然是寡人的美授选中的人,美授眼光真好,瞧瞧,这人明明是要叛变家族,却把自己说的大义凛然,完全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看来是个可塑之才。

    想到这里,颜钰不由得转身看了看依然烧得双颊通红的卓植,他总觉得这个样子的卓植真好看,不光是好看,还很可爱,安安静静不逃不闹的那一种可爱,让他感到安心的可爱。

    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卓植的脸蛋,赞道:“美授眼光好,举荐了可用之人给寡人。”

    虽是对着卓植说的,那意思却是传达给柳无沟的,柳无沟哪里不明白这是颜钰在强调卓植的作用,忙调转跪拜的方向,连着卓植在内一起行了个大礼,道:“谢万岁抬爱,谢卓县令美言。”

    颜钰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屏退屋内的宫人们留下这两人详谈,言语间时不时对范迪打压打压,对柳无沟抬举抬举,导致范迪整个人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等到半个时辰后两人齐齐走出大殿时,范迪看着门外的阳光,第一次感受到不用面对那个心思深沉的帝王是多么庆幸的事情。

    他终于相信,那年在庆典上看到的那个背影所给他带来的威压是真实存在的,颜钰这个男人只是看起来不那么正经而已,残暴的凶名在外,掩盖了他心思缜密瑕疵必报的真实面目。

    范迪现在很纠结,他纠结的是颜钰会不会查出来那一晚其实是他将卓植献给阿蛮的,如果真的查出来了,他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他要不要不打自招,去争取个宽大处理?

    范迪想不出个答案来,多年行商养成的狡诈性子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毫无用武之地,这让他感到无力。

    他不由得驻足回眸,只见一窗之隔的大殿内,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正小心翼翼地给昏睡中的男人换着冷毛巾。

    他那虔诚垂眸亲吻的姿态像极了一个朝圣者,这让范迪感到难以置信,一时间看得忘了形,直到颜钰对着他递过来一个冰冷如寒冬的目光,让他一个激灵快步离开。

    窗内,颜钰亲吻着卓植通红的面颊,嘿嘿一笑:“美授,寡人是不是很厉害,嗯?”

    被子里,那只软趴趴的手忽然动了动,修长手指带着滚热的温度从颜钰放在被子外的手上擦过,犹如一道猝不及防的电流,击中了铁血帝王骄傲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