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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明月照沟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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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钰的死活似乎根本不被老皇帝放在心上,当他抱着颜铎匆匆离开,中毒倒地的颜钰慢慢闭上了眼。

    这一次,他是彻底死心了,对老皇帝,对自己的弟弟,对所有想陷害他的人。

    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只剩下报复与拯救——报复这些一次又一次陷害他刁难他的狗杂种,拯救自己被软禁起来不知生死的母妃。

    当一直隐没在阴影里的少年飞奔过来将颜钰抱起,颜钰失去意识前咬牙切齿道:“彭硕,今天起,你的字便是佑君,记住了,这个君,只有我一个。”

    柔美容颜的少年轻轻点头,随后飞身而出,为颜钰寻求解读之策。

    高烧,抽搐,呕吐;吐完之后,颜钰浑身顿时被寒意笼罩,不消片刻又再次抽搐、呕吐。

    吐完又开始发烧,这像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每次颜钰吐得自己快要人事不醒的时候,都会被烧醒或者冷醒。

    他觉得自己怕是真的坚持不到见到母妃的那一天了,他甚至有些悲观的想,要不是自己为了给自己摆出太子的派头,让皇帝老儿恼了自己,也许就不会有毒蛇的事了。

    不过,等下一次清醒的时候,他又会想,其实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是不得父皇的心的,所以,与其窝囊下去,还不如反戈一击,让自己痛快一回。

    如此循环往复,不断醒了吐,吐了醒,滴米未进的颜钰,在七日后终于不再呕吐时,已经瘦的形容枯槁。

    像是一片随时会从枝头掉落的枯叶,颜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笔尖酸涩,眼角却没有泪。

    该流的泪,都干了,怎么还会有泪呢?不会再有了。

    颜钰看着彭硕亲自端着的药膳,咬咬牙,逼着自己去吃。

    彭硕轻声道:“试过了,无毒,慢慢吃,我去外面守着。”

    足足吃了八碗,吃到撑不下了才作罢,颜钰苦涩地想道:原来我还活着,我还能吃还能喝。我不能再上当,我不能再愚蠢地被设计陷害。

    这件事,必须扳回一局!

    在彭硕的帮助下,颜钰悄无声息地搜集着证据,譬如养蛇的温室在锦妃的西花园里,譬如放蛇的宫女无故死亡其实是被灭口了。

    等到颜钰终于恢复了一点人色的时候,他带着所有的人证物证,来到了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自己的清白要回。

    老皇帝愣住了,他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太子,忽然什么兴致也没有了,摆摆手,太监宣布退朝,最后大殿上只留下争锋相对的父子二人。

    老皇帝问他:“你就这么想让你弟弟不得翻身?”

    “父皇就这么想看到孩儿受冤死去?”颜钰云淡风轻地反问。

    老皇帝暴跳如雷,骂道:“放肆!寡人还没死!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寡人!”

    “那,孩儿也还没死,不会受了冤屈也不为自己申诉。父皇您休息吧。”说着,颜钰面无表情地退下,即便身后随之传来瓷器碎裂的哀嚎声,他也不会再为之停留。

    从那之后,老皇帝像是忽然想通了,他不再为难颜钰,反倒是更加一门心思的陪伴起颜铎来。

    他说:“颜钰不需要陪伴,颜钰又太子之位,比什么都该感到知足。”

    他还说:“寡人欠铎儿的,要不是晚出生一年,他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他聪明,机灵,最懂寡人的心思,寡人刚想要去听曲儿,他便领着戏班子来了;寡人正要去逗鸟,他便提着鸟笼子来了。他才是寡人的好儿子,寡人的解语花。”

    听到这些转述的内容时,颜钰正在学习时政,他的老师是卫熵亲自托人选了举荐给皇帝的,皇帝本级不关心颜钰学什么,便随口应下,随他去了。

    颜钰明白,自己是彻底失去父皇了,可是,却也彻底赢得了尊严与地位。

    这些还不够,他要更加出色,要让其他人忌惮自己,这样一来,被软禁的母妃才会多一份安全。

    这一年的冬天,前线终于传来难得的一次捷报,明知是卫熵操纵的,颜钰还是觉得挺应景的,因为,他的时政老师说,他已经没什么需要学的了。

    年夜饭那晚,老皇帝不知是善心大发还是怎么,第一次让颜钰一同用膳,在整个皇族聚餐的花厅里,老皇帝让颜铎坐在自己身侧,举止亲昵,完全就是父慈子孝的楷模。

    颜钰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他的脸上挂着笑,他安静地举杯,安静的落筷。

    宴会结束的时候,颜钰终于得到彭硕的消息——看守皇妃的人已经被晕倒,颜钰可以趁机偷偷去看望母妃一眼。

    颜钰礼貌地与众人告辞,随后只身一人走小径,来到了母妃被囚禁的华香宫。

    门庭冷落,落针可闻。

    颜钰轻轻走进,却见偌大的寝殿里根本没有人在,只得一路摸索着找寻。

    拐过回廊最后的转角,闯入视线的一幕让颜钰险些失控——那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女人,在冰天雪地的除夕夜,在自己寝宫的后花园准备了一根白绫,准备自挂东南枝的画面。

    那是让颜钰的心跳足足漏了好几拍的画面。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他抱住刚刚踢掉凳子的母妃,声嘶力竭:“不要!不要丢下我!”

    女人的意识已经模糊,却因为一种本能的反应而选择了回转。

    她被幼子吃力地托住,暗中保护着的彭硕急忙前来搭救。

    一个幼子,一个少年,两人七手八脚,将一个年仅二十八岁的皇妃从鬼门关救回。

    女人回转过来,瘫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试探一般伸出双手,带着不确定的困惑,道:“你是我的钰儿?”

    “母妃,是我!”颜钰几近哽咽地喊道,“是我,母妃,你醒醒,醒醒!”

    女人有些吃力地摩挲着幼子的面庞:“真好,终于见到了我的钰儿,真好。”

    眼看迷药的时效就要到了,宫人们随时可能醒来发觉这一切,颜钰只得嘱咐母妃几句,随后在彭硕的催促下,匆匆离去。

    颜钰以为,这一面,至少可以给母妃活下去的盼头,至少可以让分隔多年的母子有互相守望的力量,可是,他错了。

    有时候,人是无法胜天的,即便自己再努力再挣扎,也终究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第二年,前线在除夕前难得的一次胜利之后,再次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纸上谈兵的将领们在疆场上都是初生牛犊,纵然再不怕虎,那也是不如老虎足智多谋不如老虎骁勇善战的。

    节节败退,一退再退,最终,局面僵持在分隔天南地北的大江两端。

    大颜屯兵五十万,于大江南岸枕戈待旦;游牧部落则在江北不断瞭望等候时机,一举渡江,夺取江临。

    在一个寂静的午后,一个长得还算斯文的男人来到了老皇帝的面前,屈膝在地,重重一礼:“陛下,都说污秽之人会给国家带来衰运。华香宫的那位不是早就被人撞见与御医私通了么?还留着做什么呢?此等污秽之人,仅仅是软禁是不够的,要彻底除去才能扭转大颜一再衰退的国运啊。”

    老皇帝眯着眼,不知不觉回想到数年前自己的爱妃与御医肉体纠缠的画面,不由得气得吐出一口老血:“要不是她母族势大,寡人早将她活埋了!”

    “陛下,这有何难?您便让她的母族率兵抗敌,若是成了,那自然是解了眼下的危机,若是不成,治她母族一个私通敌寇的罪名,到时候将她的族人彻底一网打尽,岂不妙哉?”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皇帝默许了斯文男人的提议。

    第二日朝堂上,久居工部尚书的华氏族长华康被任命为大将军,奉命挥师北上征讨敌寇。

    朝野哗然,这明摆着是送人头的事,没有人会傻到看不出来,华氏已经危如累卵。

    可是事与愿违,就在老皇帝盘算着怎么清算华氏一族的时候,捷报接连传来,这叫老皇帝彻底震惊了。

    虎狼般凶恶的游牧民族忽然如溃堤之水,一泻千里。

    不得已,老皇帝只得设宴款待凯旋的华康等人,宴上,华康要求见一见自己的女儿,老皇帝自是一口答应。

    可是,就在华康如释重负领着一家老小迈入华香宫时,华香宫里却传来了阵阵的哀哭声——淑妃殁了。

    华康如遭雷击,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也丧命黄泉,幸好随行的彭硕眼疾手快,及时给华康做了疏导,才叫他捡回一条命。

    而此时,兴冲冲赶来的颜钰,却怎么也迈不动提在半空的腿了。

    殁了?怎么就殁了?除夕的时候不是都说好了要相互守望,等待沉冤得雪的那一天么?

    这些年都坚持下来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殁了呢?

    是自杀?不,不可能?母妃答应过自己的,怎么可能做不到?是陷害?一定是!那么,是谁?是谁!!!

    颜钰忽然发出一声悲切绝望的哀嚎,昏死过去。

    这一夜,颜钰被彭硕带进了高塔之上,卫熵看着昏睡不醒的颜钰:“这下他连最后的盼头都没了。”

    “是你疏忽了?”责备的眼神将彭硕的想法表露无遗。

    卫熵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无奈地叹道:“我道今天下午二皇子怎么突然来了,原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好下手加害皇妃啊。是我疏忽了。”

    “我该怎么办?”彭硕无助地看着蜷缩着身子的颜钰,“这次刺激太大了,我觉得,他会不会醒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只要记住一点:不要让他寻短见!”